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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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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 刑偵:黎明之後

顧清朗愛拿老婆玩笑, 平白又挨頓罵。

他掛掉電話,順手探了把方惜亭的額頭,發現是真燙。

男人沒敢耽誤, 彎腰把人扛進房間裏, 安置下來,又打電話請了家庭醫生上門。

檢查下來倒沒什麽大礙, 就是過度勞累和精神壓力巨大, 導致的免疫力下降,身體難以負荷,又有些輕微貧血,腦供血不足, 造成的突發性眩暈。

方惜亭暈倒前的最後記憶,都是自己舉著千斤重的手, 伴隨著越來越困難的呼吸,還在努力地拍門、敲門。

他的意識逐漸恢覆, 迷迷糊糊睜開眼時,口幹舌燥、頭疼欲裂, 視線裏是微弱的光, 以及在房間不遠處,猝不及防映入眼簾的陌生男人背影。

那是……方惜亭嚇得背脊僵直, 猛往後躲,意外撞倒了一盞羽毛落地燈。

正忙著整理桌案資料的顧清朗,聽聞響動,回頭, 看他神色憔悴、疲憊, 兩眼空洞,顯然還沒回過神來。

男人收回視線, 沒緊盯著,又輕聲安撫道:“別緊張,這是你們許老師以前住過的客房。”

“我呢,只是擔心再出什麽意外。”

“所以打算在你退燒之前,都在這裏守著。”

絕沒有別的非分之想。

方惜亭當然也不是那個意思,他四下打量,看到書桌上擺放的相框裏,是那男人和許知臨的親密合照。

雖然以往常聽前輩提起,但從沒正式碰過面,那時才反應過來:“您是,許老師的男朋友?”

顧清朗挑眉:“正是。”

方惜亭仿佛抓住救命稻草,動手掀開被子:“是許老師讓我來找您……”

他話沒說完,本想下床,誰知對這房間不熟悉,一腳踩空,整個人直楞楞地栽倒在地,砸出“嘭”地聲悶響。

“我去。”顧清朗被他嚇得不輕,當即掐了煙,踉蹌著趕過來救人。

“我當你們許老師咋咋呼呼,就夠馬虎的了,沒想到你還……”男人比劃半天,沒敢動他:“我拉你一把?”

方惜亭擺擺手:“不用了,我自己能起來。”

他動動腳,沒扭傷,正掙紮著想要站起,誰知忽然被人擡手貼了個冰冰涼涼的東西在額頭。

顧清朗舉著體溫槍,“滴”他下:“36.8,倒是退燒了。”

對方笑著伸手:“起來吧,大家都是男人,難道還有授受不親的說法?”

倒是方惜亭戒備過度,有些不好意思地:“我是怕您不自在。”

他借力起身,剛剛站定,看到平鋪在男人桌子上,大把的案件資料,竟都是數年前,有關馬之孝一家被滅門的仇殺案。

“這是……”方惜亭猛撲過去,掌心按住桌面。

顧清朗跟上來:“這就是你們許老師發回來的信息,案件資料是我以顧問身份,從檔案室內提取出來的。”

“聽說是當年的目擊證人回國,向上頭提供了指向性的證據,實名舉報、翻供,說人其實是你男朋友的父親殺害的。”

方惜亭楞了下:“……這怎麽可能?”

他腦瓜子嗡嗡響:“謝叔叔殺他父母?為什麽?殺人動機呢?”

顧清朗撇嘴:“這我就不清楚了,你們許老師有職業操守,不敢透露太多。”

“我們現在唯獨能做的呢,就是重新排查這份案件資料,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蛛絲馬跡。”

專案組手裏拿到的新證據,屬於保密信息,許知臨自然不敢隨意洩露。

但方惜亭和顧清朗這邊,憑借刑警身份,調取一份十多年前的未破懸案,卷宗數據本就公開透明,他們拿到也不算違規。

顧清朗坐下來:“目前你的身體狀況,不適合熬夜梳理案情,但我們時間緊迫。”

男人手指敲敲桌面:“聽說你是當年案發的第一目擊人證?詳細說說吧。”

這是對方願意幫忙的意思,作為曾經的雲京市局刑偵顧問,又是版權千萬的知名懸疑小說作家,破獲不知多少難解的密室迷案。

他肯出手,方惜亭實在感激不盡:“可這案子,我實際了解不多。”

當年案發,他和謝序寧才六歲,還在上小學。

因為註意到馬之孝連續數日缺席課業,於是兩人約好,去他家查看情況。

“他們是重組家庭,馬之孝的父親和繼母脾氣不好,動輒對他毆打辱罵,偶爾受傷嚴重,他也不來學校。”

“但我去時,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,只想著能阻止一場家庭暴力也是好的。”

當年案發現場的慘狀,沖擊力極大。

長時間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,到如今竟也快想不起來了。

那些四仰八叉的屍體,從被鮮血濡濕的被褥裏,露出灰白僵直的腳。

暗沈顯臟的墻面,全是噴濺狀的血跡,以及被割斷到只剩皮肉連接身體和頭顱的脖頸,搖搖欲墜。

方惜亭驚嚇嚴重,跌倒在地,手臂被絞斷的防護欄,劃開一條極長、極深的血口子。

謝序寧慢他半步目睹現場,也被駭的不輕,待跑到鎮上報警後,回頭捂住他顫抖不止的手,耐心安撫許久,卻都不見效果。

尤其配合警局做完筆錄,方惜亭夜裏返家,便高燒不退。

母親和許阿姨擔心他撞邪,結伴到隔壁村鎮,步行上山,從道館裏誠心求來一張平安符。

用黃紙和朱砂現畫的符文,至今也還塞在他手機殼的後蓋裏,保著自己事事平安。

在那段時間裏,父親疲於奔命、偵辦案情,母親日夜操勞,打理家務。

方惜亭懂事,不敢煩擾父母,可自己卻如驚弓之鳥,一點點的風吹草動,就汗毛直立。

他怕窗外的樹影,怕樓腳下的貓叫,怕大風過後,“簌簌”落葉的聲響,也怕自己一個人。

這樣的恐慌,被噩夢纏繞的生活,持續至某夜暴雨,父母都值夜班。

全鎮用電被一道驚雷劈斷,方圓數十裏,迅速陷入一片黑暗。

正在認真寫作業的小方同學,被這響動驚擾,背脊忽然猛僵。

家裏緊閉的門窗,被狂風暴雨拍得“啪啪”作響,屋內屋外兩個世界。

方惜亭耳尖微動,似能聽見,在狹窄逼仄的衛生間裏,從筒子樓上方掉落的水珠,砸進紅色塑料桶裏。

在閃電光亮下,明明暗暗的客廳沙發間,似乎多出幾個人影。

站著的、坐著的、躺著的、吊著的……

小方同學滿手是汗,搖頭驅散腦海中的恐怖幻象,反覆握拳數次。

他做足心理準備,好不容易鼓起勇氣,僵硬起身,在書櫃架子上摸到一只手電筒。

即使心裏怕的要命,也堅持要借著這束微弱慘淡的光,把家裏大大小小的角落,全部確認一遍。

房頂、床底、門後……

方惜亭心臟“咚咚”地響。

在檢查完畢後,他迅速跳上床鋪,反鎖臥室門,拿被子捂住自己的頭。

之後再有什麽閃電驚雷、晃動黑影、那些就通通都是心理恐懼在作祟。

方惜亭怕的要命。

滿腦子都是灰白的四肢,滿墻的血……

他靈敏的耳尖,又隱約聽聞,有人伴隨著雷雨聲,在瘋狂地拍他家門。

年僅六歲的小方同學渾身發抖,牙齒咬住被褥邊角,嘴裏嘟嘟囔囔地念叨:“冤有頭債有主、冤有頭債有主。”

你們要報仇可千萬別找錯人。

別找到他家裏來索命呀。

那像蒙在鼓裏的敲門聲,時輕時重,不像是自己腦海裏隨意臆想出來的。

尤其暴躁的敲門聲持續一段時間後忽止,但糾纏不休的響動,卻始終沒有放棄。

方惜亭豎起耳朵仔細去聽周圍,擯除“劈裏啪啦”的大雨聲響後。

忽然那道身影,又從自己書桌前的窗臺處冒出。

“啊——”

伴隨著一道厲聲尖叫,床上人裹著被子,滾落靠衣櫃的另一側。

若不是對方出聲及時,方惜亭手裏那支小小的電筒,險些就順手被扔出去。

“方惜亭,方惜亭。”

“是我,謝序寧。”

被擋在玻璃窗外的男聲,混著悶悶的響。

方惜亭高舉起來,做進攻姿勢的手,連忙收起。

他差點打碎窗戶,假如無意傷到戶外的人,那後果才真是不堪設想。

方惜亭家住筒子樓二層,那時雙方父親都還沒調任去市裏,全家都在鄉鎮上。

他借著微弱的光,看清窗外那個和謝序寧體形完全不符,搖搖晃晃像怪物一樣的家夥。

人披著毯子,跌跌撞撞地撲過去,小心翼翼打開木質窗框。

室外狂風暴雨,吹得人眼睛都快睜不開。

而同樣年幼的謝序寧,濕透發白的指節,緊緊扒住水泥臺面,身上裹著父親平常上班,騎著二八大杠用的成年人雨衣。

寬大松弛的不像話話。

方惜亭看到他,立刻不怕了。

他伸手把人拉進屋裏:“你怎麽來了?”

“下這麽大的雨,不走正門,偏翻墻。”

“這可是二樓,掉下去缺個胳膊,少個腿兒的,多危險呀。”

謝序寧手腳靈活地跳進房間裏來:“我倒是想走正門,可是敲你家門半天,根本沒人開。”

原來剛剛那死動靜,是他?

方惜亭沒好氣的拍那家夥一下:“這麽晚不休息,跑我家來做什麽?”

“你不是怕打雷嗎?”謝序寧脫口而出。

“聽我爸說,今晚警察局查案,得加班,我媽又跟你媽從早上出門就沒回來。”

“我猜你一個人在家。”

“又擔心馬之孝家的事,對你刺激太大。”

“所以趕緊過來了。”

能有人陪,自然很好。

但謝序寧說完那句話,方惜亭還是很小聲地反駁了一句:“我才不怕呢。”

他幫著淋濕的小謝,脫下浸滿水的雨衣。

又拿了自己幹凈的短袖短褲,給他替換,細心用浴巾擦幹了發絲,兩人才一起合衣躺進床鋪裏。

增加一個人的體溫,被褥很快暖和起來。

由於六歲還不存在那方面的意識,所以雙方沒有避諱,但方惜亭心跳的很快。

他遠遠睡在床沿邊,視線緊盯著被扔在房間墻角處的那件塑料紅雨衣,身邊很快傳來了謝序寧均勻平緩的呼吸聲。

“我的人生好像從來沒有那樣安定過。”

“有謝序寧在,就算被人殘忍殺害的馬之孝父母,再覆活過來。”

“我也不會害怕了。”

這樣兇殘的滅門大案,在信息不發達的年代裏,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。

鄉鎮周圍數百裏,人人自危,夜間房門緊鎖,不敢外出,影響極其惡劣。

“我爸和謝叔叔,成天的加班。”

“為了能盡快破案,十天時間裏,排查了上千人,對比的指紋和腳印,更是不計其數。”

“連頓熱乎飯都顧不上回家吃。”

但兇手謹慎,反偵查能力極強。

警方調查毫無進展,即使父親偶爾歸家,方惜亭吃飯時回頭,做作業時回頭,都看到他抱著厚重的案件資料,愁的頭發都掉了大半。

“這案子持續調查半年多,始終沒有突破性進展,局裏又有其他的案子要辦,所以就被擱置了下來。”

“在這期間,謝叔叔和我爸沒有放棄,只要有時間,就堅持調查,一直到省裏的調任令下來,他們才無奈放手離開。”

“前段時間,馬之孝回國,接觸之下,謝序寧覺得他不對勁,於是又重新調取了當年的案件資料。”

“可我們還沒來得及看,他就突然被人帶走。”

“我只記得他離開前,提過一句,說是現場實際調查的證據,和馬之孝提供的口供並不相符。”

其中主要提及的是,幸存者被父母鎖到陽臺,逃過一劫,但實際門把手上,卻沒有任何人的指紋。

“是什麽樣的人,會在兇案現場,那麽謹慎的,特地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跡呢?”

“除了殺人兇手會這麽做,我真的想不出第二個人。”

“可是這樣也不合理,如果兇手發現了馬之孝,卻不除掉他的理由,又是什麽呢?”

“或者是這扇門,本身就沒有人動過,可如果這樣,那馬之孝就是憑空出現在了懸空的陽臺門外。”

方惜亭當局者迷,有很多問題,完全無法用理智來思考。

顧清朗聽完他那麽多的疑問,男人拿手鋪開多年前兇案現場的房屋圖紙,仔細分析。

“其實我也發現了一些奇怪的地方。”

“比如你剛剛提到的陽臺和指紋。”

“在正常情況下,父母鎖門,把手留下指紋,當事人借此避開兇手攻擊,保住一命。”

“這套邏輯很合理,實現度也很高,但實際把手沒有指紋,那就說明當時的情況並非如此。”

“而如果是兇手將幸存者鎖至陽臺,再順手抹掉自己進出的痕跡。”

“那麽他是誰?他為什麽要這麽做?你們的朋友馬之孝和他達成了什麽協議,為什麽獲救後,他不說實話。”

“他們是同夥嗎?”

“另外,那處懸空的陽臺空間,根據這棟家住小樓的設計建造。”

“有窗臺、護欄、雨棚等助力物,即使不通過屋內被鎖住的房門進出。”

“從三樓室外往下,或者一樓室外往上,都有可能性,難度並不高。”

連同樣年齡的謝序寧,頂著大雨,套上不合身的寬大雨衣,順著筒子樓的水管,都能爬上二樓拍他窗戶。

相比之下,馬之孝這邊想要制造出一個自己被人反鎖在案發現場以外的假象,也實在太小兒科了。

顧清朗說:“現在問題的重點,也是當年辦案的瓶頸,是所有人都不認為,一名六歲的小男孩,他能制造出如此兇殘的案發現場。”

哪怕是現在,腦海裏但凡出現這樣的念頭,都會立即搖頭否認。

所以在這幾種猜測之中,極大可能是同謀犯案,只不過作案者另有其人。

“如果是兇手能和被害者家屬達成一致,那麽我個人推斷,大概率是志同道合,雙方出於仇殺,才會制造出如此血腥殘忍的案發現場。”

“其中包括兇手為了誤導警方,刻意使用利刃剪斷防護欄,作出自己翻窗進屋的假象。”

“但實際這段防護欄區域,就在主臥外。”

“如果兇手是趁被害人入睡後,進屋作案,那麽難以避免的響動,很有可能將被害人一家驚醒。”

“實現度不高。”

“而馬之孝的被害繼母,沒有正經工作,平常在家做農活,帶孩子。”

“兇手想要避開她,提前做好這條進入通道,可能性很低,且隨時容易被人發現。”

“且要擁有這樣,能剪斷鐵欄桿利器的工具,也並非人人都有。”

“根據案件早期的調查資料,在這部分被剪開的空隙裏,也沒有發現任何破壞、攀爬的指紋和腳印。”

“如果兇手從這裏進入,那麽痕跡自然是要等犯案之後才有時間擦除。”

“在滿手鮮血的情況下,還能這麽冷靜自持,做得天衣無縫,也不是沒可能。”

“但我個人更傾向於,兇手和受害人一家本就認識,他是從完全沒有任何撬動痕跡的正門進出。”

“但事後為擾亂警方視線,做出搶劫殺人的假象,趁滅口後到室外剪斷防護欄,誤導警方猜測加害人與被害人之間並不相識。”

因為現場遺留的物證信息,真假混雜。

唯一幸存者馬之孝提供的口供,又前後矛盾,給警方辦案帶來了極大的困擾和難度。

顧清朗想了想,他問方惜亭:“你剛剛說你男朋友,在出事前就發現馬之孝不對勁,所以決定提取案件信息重新調查。”

“那麽他是出於什麽理由,認為馬之孝這個人有問題,值得他耗費心力從頭去查?”

方惜亭沒隱瞞,把他們兩人和馬之孝之間的淵源,以及馬之孝回國後對自己的無理糾纏,和謝序寧在醫院被人惡意捅傷的事情。

都一五一十,全部交代。

顧清朗饒有興致地挑起眉頭,這案子聽起來,好像還沒結束。

他正要說話,忽然身旁人,看了眼手機,便拿了外套站起身來。

“抱歉,顧老師,我得先出去一趟。”

“謝序寧那邊好像有消息了,等我處理完他的事情,立刻再回來找您。”

顧清朗視線瞥一眼他的手機,沒多話。

但謝序寧的消息沒那麽快能傳出來,這一點他心裏非常清楚。

方惜亭現在這麽著急走,大概是案件重要當事人之一的馬之孝,想方設法在和他聯系。

男人點點頭,沒攔著,但還是小心叮囑一句:“有事給我打電話。”

又提醒:“到家記得報平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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